成宥真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的时候,起床铃声正拼命吵着,通道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

    她用手肘撑着身体肩膀向上用力,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劲。老太太正在秋衣外套着囚服,看她还躺着,就凑过来。

    “怎么?起不来?电得还疼呢?”

    “不是……”

    老人抚摸着她的额头和脸蛋,又把自己的额头也凑上去。

    “是发烧了啊。”

    她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发现二板儿正侧着头盯着她们。她眉毛紧锁、面目狰狞,一脸的“别来烦我”的样子。

    老人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朝着二板儿走过来。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早,那姑娘发烧了,好像挺严重的。您看,能跟警察要一点儿药么?”

    二板儿一脸的起床气“老东西,你怎么那么多事,发烧感冒的扛一下不就过去了么,大早上起来就把警卫喊过来不晦气么。”

    “是、是,”老人搓着手,点头哈腰地说,“可是她昨天上庭的时候被电了,怕别是撑不住,再有个三长两短的。”

    “哎,我就奇了怪了。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来到这儿,大家都是受难同胞,互相帮衬一下。”

    二板儿俯身来到老太太面前,巨大的身体像一座山压倒下来。她一手抓着老人肩膀,另一手则举在两人视线之间,把拳头攥得紧紧地。

    房长从大通铺一角的被子林中摸索起了身,把手中的报纸折叠起来轻轻放在身边。她左手抬着,冲着两人的方向招呼着。

    “行了行了,大早上起来的,不要惹事了。有什么事儿都等早饭过了再说。

    你,老太太,你先扶她起来。赶紧地。要不等一会儿狱警来了,看她又出幺蛾子,再跟前几天一样把屋里的早饭停了,大家还得揍她,那我就拦不住了啊。”

    说着她站起身走过来,撒开了二板儿的手。“赶紧,刷牙洗脸,你先,我再洗。”

    一名年轻点儿的女囚,从架子上的红色桶里盛出一饭盒热水,倒在脸盆里。拿了毛巾、牙刷和洗面奶,朝着厕所走去。那是给二板儿准备的。屋里热水是昨晚吃饭时候特地留的,只为了这冷天里那两个人洗脸。

    老人扶着成宥真起身,把她搁在床褥堆旁,让她扶着靠着。自己去把她用过的毯子叠好。

    “都是潮的。”

    她把毯子单面打开,准备堆放在最顶上晾一晾。

    “哟,这么湿,她是不是尿了。”一名从身边经过的女囚像蹭了自己一手尿一样,一惊一乍地表演道。

    老人连忙解释“是发烧,是发烧留的汗。不是尿,你看。”

    说着,她用手掌在成宥真的褥子上沾了一下,自己先闻了闻,又把手掌摁在女人面前。

    “滚开!”女囚一把推开老人的手,使的劲一大,老太太一下被搡到通铺上,发出“空”的一声。

    二板儿手里拿着牙刷冲了过来,先踢了老人一脚,也给了女人一巴掌。“让你没事找事,你也没事找事!”

    老太太在被窝深处躲着,浑身发抖不敢吭声。那女囚也像被打傻了一样,呆呆站在那里。

    房长远远看着,只从某个盒子里掏出茶叶,用水桶里的温水泡上了。

    “行了,行了,赶紧洗吧,要吃饭了。你洗完我洗,别人还得洗呢。”

    厕所门口墙边已经排了一列人,都在等房长二板儿洗完。有那么一两个想放弃的,却被人叫住了“在这屋都得刷牙。”

    “谁呀!”二板儿听到这对话来了劲,“这屋里一天天的规矩都没了。你们几个新来的都是头一遭么!一个懂规矩的都没有,想跟这个一样天天找事么!我这个23年也不是白判的,你们要找事我都奉陪。都给我老老实实的。

    还有你成宥真,有人找我关照你,你给我好自为之。别想着跟狱警说,没有用,那样会打得更惨。”

    成宥真一动不动,老太太爬到她的身边,用胳膊挡在她胸口。

    “行了行了,”房长走过来围事,“你跟她说这个干嘛?她要懂事能去当三儿么。赶紧刷牙吧。”

    二板儿重新走进厕所,“呵”一声把嘴里的泡沫吐掉。

    老人帮成宥真把囚服系好,从上面和底下对称着系,还拽了拽她的腋下和领口让衣服平整。穿好衣服,老人跑到架子上拿了个水杯,请排队的人留个缝隙,想从红桶里舀一杯温和水。

    “不行,”一个女囚挡着,“您别给我找事儿了,接点儿凉水得了。快开饭了,真的。”

    老人微笑着请求说“就接个底儿,她发烧了,喝点儿热水给身体里来点儿热乎气。”

    女囚摆手拒绝,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二板儿从好远处飞踢过来,一脚踹在老太太胯骨上,要不是正好有人在通道上挡着,老人就能一下摔到门口。挨撞的人用力推了一把,老人就弹回二板儿的面前。

    围观的女囚马上围成一圈,有人站在通铺上做出抖毯子似的动作,有人搭着肩膀,把监控挡得严严实实。

    “让你多事!让你多事!”二板儿喊着,一脚又一脚跟着喊声、有节奏地落在老太太身上。其他人也借机踹上一脚,把人踹得前后摇着。

    老太太也不叫唤,只是默默挨打,直到两三分钟后二板儿把力气撒完了,才默默爬起来。她的鼻孔渗着血,一瘸一拐地朝着成宥真走去。

    “一会儿别给她吃饭,有力气又来找事。”房长幽幽说道,瞥了一眼朝着厕所走去了。

    老人坐在宥真旁边,把手里的水杯轻轻放下,慢慢扶着宥真坐起来。成宥真唇色发白,整个人软踏踏的,坐不了几秒就倒在老太太怀里。

    放饭铃声响了,牢房里恢复了安静,众人在通道两侧面对面坐好,等着狱警巡过来点名。

    二板儿站在门口,等着报数,她扭回头笑笑说道“早上运动一下还挺解乏。”

    坐着的女囚有人笑着,有人默默不说话。

    “哗”地一声,小杂把剩下的热水通通倒在马桶里,拎着红桶走了出来。她站在二板儿身边,囚服裤子湿漉漉的。

    “还剩那么多那?瞧你这一裤子。”

    姑娘尴尬笑着,轻轻掸了掸裤子。

    狱警背着手,慢慢溜到2下3门口,他朝着牢房里点点头。“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

    “人都在么?”

    “嗯,”二板儿回头点了下数,“44个,都在。”

    “那个,”狱警努努嘴,“关照了么?”

    “嗯,大餐。”

    说完,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老太太突然站起身,朝着铁门冲了过来。她扒开二板儿的身体,对着狱警喊道“部长老爷,那姑娘不行了,发烧挺严重的。昨天在外头挨了电棒,晚上又冻了一宿。快不行了。”

    “真的吗?”狱警朝里面看看,眉头拧成了一团。

    屋里没人吱声,二板儿也低着头不敢回话。

    狱警重重叹一口气。“坐板儿。”女囚们摇头叹气地坐到大通铺上,一排3个坐了十几排。

    “怎么了?”一名女狱警朝着2下3方向走来。

    “说成宥真快死了。”

    “哦?看看呗。”女警站到门口。从腰上卸了钥匙,“空空”两声把门打开了。

    “哪儿呢?”女警明知故问似的走向通道尾,看着歪倒在墙上的成宥真。她掏出警棍扒拉一下成宥真的肩头,见她轻轻摇晃了一下,才满意地把警棍抽回来攥在手里。

    “嗯——是有点儿烧,还行,死不了。排毒了。”

    说完转身走向牢房门口,冲着老太太大声说道“回去等着吧,中午饭之前发药。早上的药已经发过了,没法为了她单来一趟,等中午的吧。先喝点儿粥顶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听到门外钥匙声哗啦作响。

    老太太和宥真一人得到满满一碗粥,还是打饭姑娘亲自端过来的。老太太快速吃了几口,就拿起小勺盛到宥真嘴里。成宥真张开嘴,啜了一口就把头摆过去了。老人嘴唇翕动,安慰似的呜呜着,还盛了一勺到她嘴边。

    老人慢慢喂,她默默喝着,只是两行泪水又从脸颊流了下来。

    早饭还算顺利,因为女囚们都盼着一会儿的娱乐活动。平日里早饭后就开始坐板儿,今天是周六,牢房里也和外面一样,安排一些休闲活动。房长和二板儿支了个台子,拿出两幅扑克唤着人来赌两圈。

    老太太扶着成宥真墙边坐着,手边摆着早上吃剩的热粥。她时不时用手摸摸成宥真的额头,和自己的比一比试了试温度。开始成宥真还有些反应,过了大概一小时,她突然往旁边晕倒过去了,无论老太太怎么叫都没反应。

    老太太直接跑到房长身边,摁响了墙上的即时对讲。

    二板儿把手里牌一摔,“干嘛你!”

    “她,她死了。”

    “什么?!”一众人朝着成宥真跑过去,很快围成了一圈。狱警也很快到了,两人试了试成宥真的鼻吸,呼吸已经很微弱了。男警背起成宥真,朝着医务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