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眼皮轻颤。</p>
好吵。</p>
奇怪，今天是怎么了？</p>
他想。</p>
正站桩呢，老师也在，怎么还吵，不怕挨揍么？</p>
喧闹声越来越大。</p>
偶尔还有一阵阵的欢呼。</p>
这是……阿梁那小子。</p>
陈平安轻皱眉头。</p>
这小子不好好站桩，怎么也跟着胡闹？</p>
正如此想，陈平安眉头籀得更紧。</p>
只因他听见了王老师的声音。</p>
怎么连他也……</p>
而且王老师在众人心中的印象都是沉稳可靠，寡言少语。</p>
此时此刻，竟也跟人一起瞎闹。</p>
陈平安不再多想。</p>
摒除杂念，试图再次入定。</p>
尽管天赋资质无法与大师姐圆圆相提并论。</p>
但陈平安的心性实在难得。</p>
尤其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向武之心。</p>
也曾因此受了阎罗的夸奖。</p>
陈平安是所有人里，除圆圆外，最快于站桩中达成入定的一个。</p>
之所以要排除圆圆，按老师的话说，那就是剑心空明，无时无刻不在入定，这是天生的，羡慕不来。</p>
而后老师又说了，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天赋归天赋，武道又不是比谁天赋强谁就厉害，后天的努力同样重要。</p>
陈平安深以为然。</p>
可惜，先前好不容易入的定，被外界这些喧闹嘈杂一激，心思便是乱了。</p>
想要再次入定，何其难也。</p>
还好，陈平安最不怕的就是难。</p>
他一点一点排除杂念，寻得灵台清明一盏，整个人逐渐安静下来。</p>
就在他即将成功，再次入定之时。</p>
陈平安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p>
“别靠的太近，危险。”</p>
这是，老师。</p>
陈平安心中又有疑惑。</p>
奇怪，老师怎么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像是跟着他们一起胡来？</p>
而所有的疑惑和茫然。</p>
在听到老师的下一句话后。</p>
烟消云散。</p>
好似是有人在问。</p>
问的人太多，乱纷纷，以至于陈平安眉能听清具体的问题。</p>
他只听了老师温润的声音如是答。</p>
“嗯，这就是武。”</p>
他说。</p>
“你们大师姐，已修出了劲力。”</p>
陈平安双眼圆睁。</p>
在他身上破天荒头一次。</p>
时辰未到，桩法的架子先是散了。</p>
但也无所谓。</p>
此时此刻，于他而言，有一件事，比继续站桩更重要，重要的多。</p>
那就是，武。</p>
这些日子，说是没有动摇，陈平安自己都不信。</p>
只是他每次都重新坚定了下来。</p>
因为老师在。</p>
阎罗那么强。</p>
他的存在便证明了。</p>
武道一途，走的通，前有路，并非虚妄。</p>
至于他们为何迟迟不曾修出劲力。</p>
应是我资质愚钝，天赋不佳。</p>
陈平安如是想。</p>
但正如阿梁所说。</p>
他们资质愚钝也就认了。</p>
可大师姐圆圆呢？</p>
作为老师亲口定下的天才，为何圆圆也始终不曾修出个名堂？</p>
这点便像是一根刺，扎在陈平安的心里。</p>
而今天。</p>
刺不见了。</p>
他忽然也就能理解阿梁和王老师为何欢呼。</p>
只因老师那一句。</p>
“大师姐她……修出劲力了！”</p>
陈平安喃喃。</p>
下一秒，他迫不及待的往人群聚集处望去。</p>
围着圆圆，学员站成一圈。</p>
就见少女手持竹剑，面对木人，一剑挥下。</p>
无声无息，挡无可挡。</p>
竹剑所过之处，木人桩断成两截。</p>
且看那切面，光滑如镜，木头纹理清晰可见。</p>
人群边缘的陈平安满脸震撼。</p>
若是上好的刀剑，也便罢了。</p>
可是，见鬼。</p>
陈平安又不信邪的再三确认。</p>
周围与他相同举动的不在少数。</p>
但结果始终如一。</p>
“你看清了么？”</p>
“大师姐那一剑！”</p>
“开玩笑吧，真的只是竹剑么？”</p>
最初的震撼过后，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p>
无论怎么看，怎么确认，大师姐圆圆手中的，都只是竹剑而已。</p>
而凭借一把竹剑，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么！</p>
“武道。”</p>
不知是哪个轻轻念了句。</p>
“武道！”</p>
又有人跟着重复。</p>
而后重复的人越来越多。</p>
同时他们的眼也越来越亮。</p>
陈平安也是其中一个。</p>
忽的，也不知是谁，古怪的嘀咕了声。</p>
“搞不好，那木人桩有手脚吧。”</p>
欢呼议论热情憧憬。</p>
一片欢腾的景象，因这一句，陡然一降。</p>
陈平安下意识想到了贾大力给他看的视频。</p>
那里面的木人桩，可不就动了手脚。</p>
有那些个玩意，别说武人了，随便叫个能走会跳的孩童，都能给你冒充个武林高手。</p>
再是软绵绵的拳头，也架不住人家木桩自个会炸啊。</p>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p>
陈平安摇摇头。</p>
还是那句话。</p>
他相信路明非。</p>
这是武者对武者的惺惺相惜。</p>
他见识过老师的拳。</p>
有那样拳头的人，不可能做出这般下三滥的事来。</p>
人群最前方，一身白色练功服的路明非招手叫来王老师，凑过脑袋，说了两句。</p>
王老师点点头，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眼，站到了一边。</p>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p>
只因，圆圆动了。</p>
女孩圆圆的眼认真的盯着竹剑。</p>
“我听见了。”</p>
她说。</p>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p>
让人一头雾水的话。</p>
却是听的路明非双眼一亮。</p>
他一摆手，全场寂静。</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圆圆身上。</p>
少女恍若味觉。</p>
她的清亮双眼只映出手中竹剑。</p>
她的全世界也只剩下了这把竹剑。</p>
某个瞬间。</p>
道场，老师，同学。</p>
这世界的一切。</p>
都是离她远去。</p>
圆圆置身于绝对的虚无混沌之中。</p>
她看看四周。</p>
想了想。</p>
福至心灵般。</p>
圆圆抬头。</p>
四盏剑光悬挂天穹。</p>
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p>
“小女娃，你我便是此方世界的第一剑了。”</p>
“极好，极好。”</p>
这声音笑了两声，说不出的畅快洒脱。</p>
圆圆好奇的问。</p>
“你是，斩月大叔么？”</p>
“斩月？”</p>
清朗的声音疑惑重复。</p>
而后又是恍然。</p>
“呵，吾之名讳，又岂是区区斩魄刀可比。”</p>
“小女娃，你且听来，吾之尊名……”</p>
许久许久。</p>
圆圆眨了眨眼。</p>
“听不清。”</p>
她说。</p>
那清朗的声音先是一滞。</p>
而后朗声笑起。</p>
“有趣，有趣！”</p>
“有趣的紧呐！”</p>
四盏剑光转了转。</p>
“此方式借，原来如此。”</p>
他末了叮嘱。</p>
“小女娃，与你那老师好好习武。”</p>
“吾灵宝一脉累世传承，已是尽系你一人之身。”</p>
“去休，去休！”</p>
四盏剑光倏忽坠落。</p>
圆圆恍惚便见世界倾覆，混沌茫茫。</p>
有道人一剑披下，欲重炼那地水火风。</p>
他又朗声大笑，道一句，“敢入阵否！”</p>
终于一切归于混沌。</p>
不分上下，不见往来，无天武帝，无始无终。</p>
此乃，混沌。</p>
就听那清朗男子轻声笑言。</p>
“小女娃，吾待你诵出，吾之尊名的那日。”</p>
圆圆眨眨眼。</p>
茫然的环顾四周。</p>
最后与路明非对视。</p>
“老师。”</p>
女孩说了句。</p>
她张张嘴，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p>
最后只是轻轻的一句。</p>
“我好像见到，斩月大叔了。”</p>
路明非挠挠头。</p>
“斩月？”</p>
他也的确该疑惑。</p>
没听说哪个灵宝宗，万剑山庄，亦或者蜀山派的弟子，还有见到斩月大叔这样的经历。</p>
但转念一想，也便释然。</p>
圆圆可不算正经的三脉传人。</p>
她所习的乃是路明非熔炼三家所长，再依着圆圆的个人喜好，加进去了些动漫死神中斩魄刀的理念，从而创出的全新功法。</p>
打熬身体的桩功，配合温养本命剑的法门，双管齐下。</p>
这些时日虽说没见着劲力的影子，但这实非圆圆的过错，要说过错也是因了这只钟情于龙类的世界。</p>
待得路明非一招开门，为圆圆解除限制，开了通往超凡的权限，多日来修行所得厚积薄发，能做到何种程度路明非都是丝毫不会惊奇。</p>
“这是……”</p>
圆圆好似感应到了什么。</p>
只见她闭上眼，将竹剑至于腰侧，缓缓下蹲，摆出居合斩的起手式。</p>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势自她身上漾开。</p>
在场众人无一不屏息凝神。</p>
每个人都有一个奇妙的直觉。</p>
似乎……有某种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p>
就听得圆圆稚嫩的嗓音，认真念来。</p>
“始解：第一剑”</p>
陈平安震惊的瞪大了眼。</p>
他周围的人也是同样神情。</p>
他们只见到，大师姐圆圆在说了那句话后，她的竹剑，竟以肉眼可见的状态生了变化。</p>
拉长，窄细，刀身漆黑，锋刃雪亮，如秋水一泓，如月下雪重。</p>
路明非本是欣慰的面容，微皱了眉头。</p>
他发现，越是到后来，那把剑的变化就越是了艰难。</p>
观其样式，剑身弧度，大约得长米七有余。</p>
这已是比圆圆这娇小女孩的身子还要长了。</p>
但本命剑嘛，加上路明非还融了点斩魄刀的理念，可以说是圆圆的灵魂特质所化，想到这丫头之前所修都是日本剑道，始解的本命剑是这般样式也便能理解。</p>
路明非并不介意，圆圆的根本还是九州武道，他所创的剑道功法，始解如何便随她去，重点还是他日的卍解。</p>
以斩魄刀的理念，卍解之时，圆圆将得到本命剑的真名，换成武者的通用标准，也即明心见性，直入外罡。</p>
届时其所展现的威能，啧啧，九州剑客本就杀伐无双，更何况圆圆熔了三家所长，其中更有地位超然的灵宝一脉，还是修了灵宝正册的外罡。</p>
</p>
须知，修了灵宝正册的外罡，可与寻常的外罡截然不同。</p>
只是稍微想想圆圆可见的未来，路明非便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p>
他终于，能有个像样的对手了。</p>
始解结束。</p>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p>
圆圆睁开眼。</p>
低头。</p>
她的目光从剑柄至剑身。</p>
眼里尽是林中小鹿般的好奇。</p>
她开心的抬头，去看路明非。</p>
“老师。”</p>
圆圆雀跃的说。</p>
“真的有斩魄刀。”</p>
路明非轻笑点头。</p>
“嗯！”</p>
陈平安久久的，久久的凝望大师姐手中的刀。</p>
始解……</p>
他是不看动漫的。</p>
但这些日子以来，有圆圆这个大师姐带头，死神的设定早已在学员中传开。</p>
他们只以为斩魄刀只是老师激励大师姐习武的由头。</p>
就像吊在兔子脑袋前的胡萝卜。</p>
兔子直勾勾盯着胡萝卜。</p>
一蹦，一跳。</p>
一蹦，一跳。</p>
就是吃不着。</p>
是的，他们本来是如此以为。</p>
但今天啊，那兔子嗷呜一声咬到了胡萝卜，咔嚓咔嚓嚼了起来，一边嚼还一边竖起大拇指，说这可真好吃。</p>
等等，那玩意不是3d投影的么！</p>
原来……是真的啊。</p>
陈平安看到阿梁转头，望向了自己。</p>
这个三小时前还一脸迷茫，犹豫不定的年轻人。</p>
此刻则通红了脸，眼中闪着激动的光。</p>
“平安！平安！”</p>
他一遍遍的叫着自己的好友。</p>
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p>
“站桩……是真的！”</p>
“武道……是真的！”</p>
阿梁用尽了力气点头。</p>
“我也想习武！”</p>
陈平安便灿烂的笑了。</p>
这个笑是苦尽甘来。</p>
是多少无光的夜晚后守的云开。</p>
也是他这些时日来，最是那开怀。</p>
陈平安重重点头。</p>
“我也是。”</p>
世界凝固，万物暂停。</p>
小魔鬼如将军般铿锵走来。</p>
“哥哥。”</p>
他精致的小脸显出些许无奈。</p>
“你又做了什么，动静这么大！”</p>
“有么？”</p>
路明非奇怪反问。</p>
“不就是，开了开权限么。”</p>
小魔鬼身形一顿。</p>
“你怎么……开的权限！”</p>
“就这么开的啊。”</p>
路明非尽量描述。</p>
“沟通青铜树，然后选中目标，嗯，就她。”</p>
路明非示意圆圆。</p>
“打开权限，方便圆圆习武嘛。”</p>
说道这里，路明非就眉开眼笑起来。</p>
他得意洋洋的炫耀。</p>
给小魔鬼展示圆圆。</p>
“铛铛铛！”</p>
“我可是专门为她创了功法！”</p>
“哈哈哈，剑心空明，厉害吧！”</p>
“始解哦，帅不帅！”</p>
“嘛，虽然也有厚积薄发的原因。”</p>
“但一开权限便生劲力。”</p>
“且与本命剑修出感应，开了始解。”</p>
路明非啧啧称奇。</p>
“果然，剑心空明就是剑心空明啊。”</p>
小魔鬼凝视圆圆。</p>
“这个人……”</p>
他说。</p>
“好像，有哪里不对。”</p>
“你也发现了么？”</p>
路明非挠挠头。</p>
“我猜啊。”</p>
“要么是我创的功法问题。”</p>
“要么是别的什么，嗯，别的……”</p>
“比如，”</p>
小魔鬼补充。</p>
“她是第一个被哥哥你改变血，开了权限的人。”</p>
你小子，本来是想说什么？</p>
“嘿嘿。”</p>
小魔鬼羞赧一笑。</p>
路明非是一点都不信这家伙能口误。</p>
不用想，要么是想套自己话，要么是拐着弯说点事。</p>
这种满脑子都是算计的人，路明非又不是没见过，跟他们相处，你就不能被带着走，有什么呢就直接问，绕来绕去只能满足这些家伙的恶趣味，你自己呢累个半死，路明非太有经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