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肘子，清理书桌，在温和的问过路明非的意见后，昂热流畅的泡起了红茶。</p>
“校长你学过日本的茶道么？”</p>
“嗯，年轻时在那个国家度过了一段相当难忘的岁月呢。”</p>
昂热依次烫着茶具，滚烫的清水在流经白瓷杯身时，会显出淡淡的墨痕，大片大片的白中几点晕开的黑，如同隆冬大学里的远山，让人想起唐代诗人柳宗元的江雪。</p>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p>
想来校长便是那独坐的钓鱼老翁了。</p>
“真安静啊。”</p>
路明非说。</p>
昂热笑着看了他一眼。</p>
“想来点音乐么？”</p>
“肖邦怎么样，比起贝多芬和巴赫，或许肖邦会更符合年轻人的口味。”</p>
“肖邦……”</p>
路明非沉吟。</p>
“校长你这里可以放周杰伦么？”</p>
“当然，我听说过这位艺术家。”</p>
老人感慨。</p>
“年轻人总是富有创造力。”</p>
“艺术家么？虽然周董的歌很好听没有错，但您这样评价会不会有些夸张了。”</p>
“不不不，一点也不。”</p>
“年轻人不要给自己设限嘛，如果时刻为自己配不上荣誉而忧心忡忡，那至高的冠冕可不会为低头的人留存。”</p>
“再说，那些大师就是什么很厉害的家伙么？”</p>
老人笑了笑。</p>
“巴赫当年还不就是个给教堂写合唱团音乐的匠人。”</p>
“说到底，让一个人变得伟大的，是时间，是距离。”</p>
“而非伟业。”</p>
老人将红色的茶汤注入三杯白瓷的盏。</p>
复将一杯推向路明非的方向。</p>
“毕竟伟业所能招来的，除了荣耀，还有谩骂和嫉恨。”</p>
“不是么，阎罗。”</p>
路明非低头，看着红茶倒映出少年的眉眼。</p>
“不是的，校长。”</p>
“会招来嫉恨，只因为那建立伟业的人还不够强。”</p>
“只要拥有绝对的力，便无人敢于谤他。”</p>
“绝对的力么？”</p>
老人笑吟吟的，瞳孔微缩。</p>
他审视着眼前这年轻的s级。</p>
有那么一刻，昂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假如此刻的他开启言灵，在五十倍的时间领域中，能否将折刀送进少年的胸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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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细思，少年便抬头，与他对视。</p>
两人都笑了笑，默默饮茶。</p>
只是昂热端起茶盏的手，略显沉重。</p>
巧合么？</p>
或者，感应到了？</p>
真是个怪物啊。</p>
“说起来，校长你还有要等的人么？”</p>
路明非好奇的看向剩余的那一盏茶。</p>
“哦，这个啊。”</p>
昂热恍然的拍了拍额头，笑起来。</p>
“人老了，糊涂咯，偶尔记错也是难免的。”</p>
“毕竟，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嘛。”</p>
路明非垂着眼眸，把玩着杯盏。</p>
“校长您可一点都没有要老的样子呢。”</p>
“哈哈哈。”</p>
老人豪爽的笑。</p>
“但我十分赞同您的另一句话。”</p>
“嗯？”</p>
老人收住笑。</p>
路明非握紧杯盏，抬头，双眼闪亮。</p>
“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p>
“您可以多休息休息了。”</p>
“让我来。”</p>
昂热没有回答。</p>
某种沉重的气势在房间内酝酿。</p>
他是传奇，是用无数危险混血种和死侍的尸骨铸就的传奇。</p>
气势，或者说杀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真实的存在于这个老人的身上。</p>
传说龙王有一个独属于他们的言灵，名为君王，凡是直视其黄金瞳的生物自然而然便会感到山岳般的压力，那就是君主气势的具现化，令人情不自禁的就要跪下。</p>
昂热只是一个混血种，自然不可能做到只有四大君主才做得到的事。</p>
但属于传奇的气势，也不是寻常的混血种所能抗衡的。</p>
可惜，他面前的人，是s级。</p>
“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和您打一场么？”</p>
路明非说。</p>
“当然，我很期待。”</p>
昂热四下环顾。</p>
“但不是现在，很抱歉，我可不想把这儿弄的一团糟。”</p>
“这样啊，真是可惜。”</p>
昂热摇头失笑。</p>
“听起来明非你这次过来就是抱着根我这个老人家打一场的准备咯。”</p>
“毕竟您是传奇嘛。”</p>
路明非的笑容干净的让人想起六月的暖阳单车还有蓝色的海。</p>
“我很好奇，现在的自己跟传奇比，还差多少。”</p>
“用你的武么？”</p>
“不。”</p>
少年说。</p>
“是武道。”</p>
昂热为两人续上红茶。</p>
“武道。”</p>
他念着这个词。</p>
“好了，陪我这个老人家东拉西扯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了。”</p>
“明非，还记得自由一日的那通电话么？”</p>
“嗯，您说会在下午茶的时间里解决我的导师和新社团的问题。”</p>
“是的，是的。”</p>
昂热双手自然的交叉，姿态闲适而放松。</p>
“我知道你最关心什么，新社团，我们就先从这个开始吧。”</p>
“那我就直接问了。”</p>
路明非说。</p>
“在卡塞尔建立新社团需要哪些条件，请校长明言。”</p>
老人没有回答，端起茶，饮了口。</p>
“卡塞尔建校百年以来，真正被校方承认的学生组织只有两个，狮心会与学生会。”</p>
“你或许也已经知道，这所校园的前身叫做密党，是隐藏于西方漫长历史中的屠龙组织。”</p>
“那是真正的铁与血的时代。”</p>
“虽然到现在，密党演变成了卡塞尔，但它的本质并没有改变。”</p>
说到这里，老人笑了笑。</p>
“当然，我说的这些对于一个大一新生来说或许有些太早了。”</p>
“但如果是明非你的话，我认为这很有必要。</p>
“希望你能理解。”</p>
“嗯。”</p>
路明非点头。</p>
“种族间的战争，我有大概的概念了。”</p>
“很好。”</p>
昂热继续他的诉说。</p>
“所以，从某方面而言，卡塞尔的每个学生，都是屠龙者预备役。”</p>
“而隶属于密党，且集中了屠龙者预备役，哪怕他们只是学生，但这样的组织已经是一个标准的私人武装了。”</p>
“尤其是，当这样的组织还拥有一位非凡的领袖时，明非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p>
“但是，凯撒建立了学生会。”</p>
“就在前年。”</p>
“当然，没有错，凯撒建立了学生会。”</p>
昂热淡淡的说。</p>
“那是因为，他姓加图索。”</p>
“明非你或许并不清楚，在如今的西方，加图索家族掌握了多么庞大的力量。”</p>
“当然，如果只是一个屠龙家族，再庞大也就仅此而已。”</p>
“但加图索家还在我们的校董会占据了一个席位，这很重要。”</p>
“虽然凯撒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似乎对他的家族也有些独特的见解，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体内流着加图索家的血，也享受着加图索家的一切。”</p>
昂热调皮的耸耸肩。</p>
“其实，在学生会之前，卡塞尔并没有建立新社团的程序。”</p>
“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p>
“你看，毕业的学生可以去执行部，在校的学生则能进狮心会，已经够了，不是么？”</p>
“那学生会是？”</p>
“因为凯撒姓加图索。”</p>
路明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p>
“是因为他们在校董会的席位么？”</p>
“很高兴你能理解，明非。”</p>
“当然，既然程序走过了一次，那就能让人再走一次。”</p>
“但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得到权柄。”</p>
“权柄？”</p>
路明非敏锐的抓住了这个词。</p>
自九州回归龙族世界以来，他已逐步发现，以黑王尼德霍格为源头的这条血脉超凡体系，最大的特征就是权柄。</p>
或者说，权与力。</p>
“当然，你也可以叫它权限。”</p>
昂热温和的说。</p>
“我们是混血种嘛，算是传统了，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继续。”</p>
“也就是说，我还是得需要找凯撒？”</p>
“正是如此。”</p>
老人说。</p>
“当然，我听说那孩子邀请你参加了今晚在安珀馆的宴会。”</p>
“这很好，不是么？”</p>
“以明非你的能力，从凯撒那里拿到建立新社团的权限，应该很轻松才对。”</p>
“有这么简单么，您可真是看得起我。”</p>
“哈哈，毕竟明非你可是在自由一日上横扫了学生会和狮心会的s级啊。”</p>
“从一个传奇屠龙者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可不认为这是赞美。”</p>
“传奇那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育家，教育家。”</p>
昂热抿了口红茶，继而看向路明非。</p>
“说道教育，我记得明非你好像在自由一日上说过传授武道的事。”</p>
“嗯，的确有这样的打算。”</p>
“路明非很爽快的说。</p>
“这也是我之所以要建立九州分部的原因。””</p>
“通过新社团的平台来传授武道么？”</p>
昂热沉吟。</p>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p>
“校长请说。”</p>
“既然是九州分部，那么总部呢？”</p>
“应该是有个总部的。”</p>
“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这个老人好奇心过于旺盛了吧。”</p>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p>
路明非说。</p>
“总部有的，就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个少年宫，说起来我现在还兼着九州武道班的老师。”</p>
“哦，所以说九州的总部在少年宫里？”</p>
“是的。”</p>
“可听你说来，那只是一个武道班，我说的是，真正的九州。”</p>
路明非笑起来。</p>
“校长你的话很难懂诶。”</p>
“什么叫真正的九州？”</p>
“我只是觉得这名字不错，就这么叫着，总共也就一个少年宫里那武道班用上了，卡塞尔这边还没建立的权限呢。”</p>
“我知道，我知道。”</p>
昂热笑着点头。</p>
“所以明非你只是觉得九州这样的名字很，嗯，那个字怎么说，很酷对不对？”</p>
老人轻描淡写的。</p>
“就像你觉得阎罗很酷一样。”</p>
“不是的，校长。”</p>
“是中二。”</p>
路明非再一次更正昂热。</p>
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反驳这位传奇屠龙者的话了？</p>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p>
若是有人旁观，肯定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了。</p>
路明非和昂热的对话，哪里还有一个校长与学生的样子。</p>
他们几乎是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p>
也不知少年友谊还是无意。</p>
他这次来见昂热，并非是以卡塞尔学生的身份。</p>
而是s级。</p>
一位s级去见另一位s级。</p>
但其实，这也是难免的事。</p>
毕竟看到这位老人的刹那，便勾起了这个少年多年之前的记忆。</p>
那时的人都叫他阎罗。</p>
但他更愿听人称自己将军。</p>
手底下的儿郎他都叫得出名。</p>
他们的墓碑也是自己挨个给刻的。</p>
他与昂热一样，都曾在如林的墓碑前枯坐夜以继日。</p>
但他终究与昂热不同。</p>
老人困在了好友死的那一日，怎么走也走不出。</p>
他不同。</p>
他一肩挑着儿郎们兄弟们那些恭敬称他将军的人们的未尽的愿望，一直前行。</p>
他们因为小皇帝和阎罗说的人人如龙，憧憬着那样一个没有武者随意欺凌百姓的世界，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的世界，哪怕只是一只破碗里浑浊的汤水掺着几颗米糠的饭，也比吃土强的多的多的世界。</p>
儿郎们死的时候，很多还不到十五岁。</p>
那是理想啊。</p>
所以阎罗没有悲伤和仇恨的功夫。</p>
他得一直走，不停走。</p>
人人如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事。</p>
他死去的儿郎们，师傅和小师妹，都在看着自己呢。</p>
或许这也正是施耐德会用伟大形容路明非的缘由所在。</p>
尽管这个少年已离了九州，但他从未忘记昔日那人人如龙的誓言。</p>
…………</p>
“中二？”</p>
昂热好似有些意外。</p>
“明非你可不像是中二的人。”</p>
“谁知道呢？”</p>
路明非笑。</p>
“相信着理想并为此奋斗，有些人就管这样的家伙叫中二的，不是么？”</p>
“那应该叫英雄。”</p>
昂热认真的说。</p>
两人对视。</p>
还是昂热率先打破了这沉默。</p>
“既然你建立新社团的目的是传授武道。”</p>
“那我这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意下如何。”</p>
“校长请说。”</p>
“说来，这提议还跟你的导师选择有关。”</p>
“我听施耐德说了，明非你已有了师傅，那句话我也十分认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p>
“很高兴您能理解，校长。”</p>
路明非眨眨眼。</p>
昂热开怀的笑了两声。</p>
“虽然我知道也许是无用功，但，还是很想试试。”</p>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p>
“做我的学生吧，明非。”</p>
“你将继承我的一切。”</p>
“我也将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p>
“无论你想做什么，传授武道，或者别的任何事。”</p>
“我帮你。”</p>
路明非点点头，灿烂一笑。</p>
“谢谢校长。”</p>
他很有礼貌的说。</p>
“但是，很抱歉。”</p>
老人苦笑，摇摇头。</p>
少年继续说。</p>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p>
“没办法的。”</p>
“事么，没办法的。”</p>
昂热无奈叹息。</p>
“说实在的，我真想见见你那位师傅，可实在是幸运的让人羡慕啊，能值得明非你这样发自内心的敬重，我大概是永远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了。”</p>
“不是的。”</p>
路明非很认真的说。</p>
“应该感到幸运的人，是我才对。”</p>
昂热目光微动。</p>
“听你这么说，我更想见见他了。”</p>
路明非轻笑不言。</p>
“好了，插曲到此为止。”</p>
昂热说。</p>
“我已明白明非你的想法，既然你不肯选择导师。”</p>
老人调皮的冲他眨眨眼。</p>
“那么，自己当老师怎么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