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可不是那种骗小孩的糟糕家伙，他是老师，还是世界顶尖学府的老师，虽然他只有十八岁，虽然他教的学科是体育，虽然他这个老师还得加上一个“临时”的前缀。</p>
但无所谓，想他一个堂堂混血种最高学府的体育老师来给小女孩上课，怎么看都是绰绰有余吧。</p>
更何况这个体育老师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天下第一。</p>
至于讲课的内容，当然不可能是语数英物理化，也不可能深入浅出的剖析炼金和四大元素。</p>
台上的是路明非，他能讲的，自然是武道。</p>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武道不是修行的功夫么，站桩养神，种种手段，怎么看都应该是在擂台或者道场，而这里的教室，明显不合适吧。</p>
实则不然。</p>
路明非传授武道，与每一弟子都曾明言，武道武道，习的是武，行的是道，武技功法套路不过手段，根本还是在于这个道上。</p>
若拿人体相比，武道的道便是脊柱大龙，正是有了此脊柱大龙，人方为人，否则不过一滩血肉软泥罢了。</p>
说来，路明非也曾犹豫，或许他该给雪莉诵一段灵宝度人经，这是他在九州时得自灵宝宗的秘法，诵来有安人神魂斩杀杂念的作用，是一等一用以辅助养神修行的法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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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在雪莉身上，却也是恰到好处。</p>
这女孩的状态很特殊，她实则早已死了，如今雪莉的存在形式有些类似于龙类炼金中的活灵，大概当年校长布置矩阵时采用了一定的活灵炼成技术。</p>
但</p>
雪莉与一般意义上的活灵不同，或许是混血种手中的技术并不完整，也或许是转化之初就有意施为，雪莉保存了她身为人类时的绝大部分思想，性格，记忆，这种状态有些像是九州中的魑魅魍魉。</p>
路明非曾在古籍中见过相关的记载，彼时九州的武道尚未断层，武道修行鼎盛非常，外罡行走天下，武圣镇压一方。此外，深山大川中又有大妖盘踞，魑魅魍魉，山精鬼魅，有剑客斩妖，有力士搬山，这种种异闻，恍如神话。</p>
却是不知从何时起，九州骤然一变，不仅武道断层，魑魅魍魉，山精妖魔，统统都是销声匿迹，踪迹难寻。</p>
路明非也只能从古籍残章中见到相关的记载，其中就有那魑魅魍魉，这是一种因生人死后残魂所化的精魅，往往有未完的心愿，心心念念，逗留世间。</p>
传闻灵宝度人经便有度化魑魅的功用，或许也能对雪莉起效，但在考虑过后，路明非终于还是选择另一条路。</p>
既然是心愿未了，那便了却就是，路明非倒不是嫌诵那渡人经麻烦费事，说到底安抚亡灵是此法的功效不假，但雪莉的心愿还在，若始终不得完成，到底也是不美。</p>
那就讲一节课吧，完成这女孩的心愿。</p>
下课的钟声想了，雪莉很熟悉，是学校里的保罗大叔，他有彩虹那样五颜六色的糖果，总是乐呵呵的笑，是个很好的人呢。</p>
路明非看了眼教室后排的西装小男孩。</p>
少年吐出一口气，屈指叩击讲台。</p>
“下课。”</p>
“起立！”</p>
雪莉跟着大家一道起身，鞠躬。</p>
“老师再见！”</p>
路明非却没有回答。</p>
少年沉默的注视那个女孩，雪莉的身形已然开始虚化透明，这是她心愿完成的标志，路明非明白，只要他回答，雪莉最后的心愿完成，这个女孩也将就此消散。</p>
九州没有轮回，没有地府，所谓黄泉也不过是他路明非的外罡领域，并不是那方天地的规则。</p>
那么龙族世界呢？</p>
路明非不知道此方世界的死者将去往何处。</p>
是否存在一个安息之地，属于死者的国度，或者人死后只是尘归尘土归土，随清风去四方，就此不见。</p>
这正是路明非犹豫的症结所在。</p>
假如真有冥土便也罢了，但是，假如是后者，人死后画清风去，路明非怎可能让一个承受了半个世纪痛苦的女孩最终落这般结局，心有挂碍，日后修行也是不顺。</p>
他闭幕沉思，少顷，再睁眼，双眸清明，已是有了决意。</p>
路明非走下讲台，站到雪莉面前。</p>
女孩眨眨眼，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大哥哥这是要做什么。</p>
“雪莉。”</p>
路明非说。</p>
“你信我么？”</p>
女孩又眨眨眼，而后笑了。</p>
她用力点头，很用力很用力的点头。</p>
“信的。”</p>
路明非张张嘴，也跟着笑了。</p>
看样子，他准备的腹稿，那些用来解释劝说女孩的话，都用不上了。</p>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呵，我担下了。</p>
少年将手放在女孩头上。</p>
说来也奇，就这么个小小的动作，雪莉逐渐虚化透明的身影便是一凝。</p>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p>
女孩好似有所觉察，定定的看向少年。</p>
最后排的男孩也眯起眼，皱起眉。</p>
“这是？”</p>
如皇帝敕令。</p>
如神祇言语。</p>
路明非如是说。</p>
“你既信我，我便允你，待得来日，我送你往生。”</p>
雪莉温暖的笑容融化在了圣洁的光里。</p>
“谢谢你，大哥哥。”</p>
轰隆！</p>
轰隆隆！</p>
最初只是轻轻的摇晃。</p>
而后是剧烈的震荡。</p>
“地震了？”</p>
芬格尔稳住身形，慌里慌张的左顾右盼。</p>
酒德麻衣心事重重的抬起头，望向天空。</p>
“这是……”</p>
同时间，一个又一个的人，抬起头，不约而同的望向某个方向。</p>
那是……学校。</p>
说不清道不明，无法言语，无法形容。</p>
但他们就是感觉到了。</p>
在那里，有什么伟大的存在，显露了他的威严。</p>
路鸣泽一踏，小镇的摇晃便是骤停。</p>
凝重的神情在这个男孩脸上一闪而过。</p>
随后他望着那个少年欣慰的笑了。</p>
“权柄，权柄，权柄。”</p>
他低声喃喃，忽的心中一动，又是念起了那一个名。</p>
“阎罗。”</p>
正如路明非所说，他是阎罗，他是阴天子，他是死的王。</p>
结束了。</p>
雪莉不见。</p>
淡黄色的琥珀，内里封存着一小朵袖珍的玫瑰，形状像极了泪水，路明非凝望一眼，淡淡一笑，而后便珍而重之的将之收起。</p>
时间的魔法也在此谢幕。</p>
教室恢复成它原本上了年头的模样。</p>
雪莉不见，她当年的同学们也是不见。</p>
但是，这里除了路明非，还有一人。</p>
“老师！老师！”</p>
路鸣泽乖巧的举手。</p>
“我有问题！”</p>
路明非没好气地看过去。</p>
“怎么了？”</p>
“那个，就是那个啊。”</p>
路鸣泽笑嘻嘻的指着琥珀。</p>
“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p>
“这种事，你要我怎么解释？”</p>
路明非有些伤脑筋的挠挠头。</p>
“想做就做到咯，很简单嘛，要解释的话，那得先从头开始把武道给说一遍，炼体，非人，然后外罡，这样你才能理解什么是领域。”</p>
说到这里，少年脸一垮。</p>
“不过，就算跟你说了这么多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吧，无望天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我是没听说过其他人的外罡领域还能供养生灵的。”</p>
“嘛，虽然严谨点说，我的魑魅应该算是亡灵才对。”</p>
路明非这样说了一通，什么武道什么外罡什么领域，哪怕小魔鬼再怎么见识渊博怎么聪明绝顶，面对这样一条迥异于龙类血脉传承的超凡体系，也只得一头雾水，不明就里。</p>
但是，听不懂什么的，重要么？</p>
不重要啊。</p>
对于小魔鬼来说，他的哥哥无论说什么都不打紧，内容是有趣还是无聊统统放一边，武道外罡龙类君王也根本无所谓，只是他的哥哥在说话，与他说话，说给他听。</p>
这就够了。</p>
我只想听你说话，就这样听上一整天，一整年，千年万年，我就很开心了。</p>
路明哲淡淡的笑着。</p>
“对了，说起来。”</p>
他的哥哥说。</p>
“跟我习武怎么样？”</p>
“好啊。”</p>
他不假思索。</p>
只要是哥哥的话，是的，只要是哥哥你的话，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p>
哪怕是，被你吃掉。</p>
“只是我现在很忙，可以的话，几年后，哥哥能教我么？”</p>
“行啊，那要几年。”</p>
“嗯，就四年，到2013年，可以么？”</p>
“没问题。”</p>
路明非揉乱了这个小孩的头发，真的是，无论多少次都是，这家伙的头发好软啊，就像是用阳光织成的丝绸那样，手感真的，超棒的。</p>
“很讨厌诶，哥哥。”</p>
乱糟糟的刘海遮住了路鸣泽的双眼，这小孩气急败坏的抗议，两只小手举起来要去拉扯路明非的大手，只是小小的他怎么能跟哥哥大魔王比力气呢，路明非只觉得像是有小猫在抓挠他的手，痒痒的，小小的，便摇了摇头。</p>
“看你这瘦的，早点把事做完，跟我习武才是正经。”</p>
“知道啦知道啦。”</p>
“嘿，我看你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嘛。”</p>
“哪有。”</p>
终于，路鸣泽从大魔王的手下拯救出了自己的头发。</p>
这男孩噘着嘴，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梳子，一下一下，整理起了发型。</p>
“臭美。”</p>
“要你管，略略略。”</p>
路明非看着小魔鬼对着镜子来回照了照，然后满意似的点点头。</p>
他就笑起来。</p>
两人最初见面那会，小魔鬼多精致啊，从发丝到鞋子，一丝不苟，好看是好看了，但就是缺少点人味，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冷冰冰的，那么遥远。</p>
现在不就好多了，揉乱他的头发，看小魔鬼一本正经在那梳头的样子，严肃的小脸，这才有点人味嘛，也蛮可爱的。</p>
原来这就是我习惯揉他头发的原因啊。</p>
路明非恍然大悟。</p>
他就说嘛，咱堂堂的阎罗，怎么可能就因为手感很好啊之类的理由去揉人头发，肯定是有什么更深层更严肃的理由，你看这不就编出来了么。</p>
“哥哥在想什么？”</p>
“没有！”</p>
路鸣泽小脸狐疑的审视路明非。</p>
“嗯，总觉得哥哥的样子很可疑呢。”</p>
“哈哈肯定是你看错了。”</p>
“看错么？算了，说起来，哥哥你也真是胡来。”</p>
小魔鬼无奈的摇摇头。</p>
“我说过的吧，这是很严肃的试炼，是帮助哥哥你拿到青铜与火冠冕的仪轨，及每一环都有它特别的含义，本来这第二环完成之后，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青铜臣属的力量，这样就算哥哥你对上了那些次代种三代种们，也只是五成实力的青铜臣属。”</p>
他摊了摊手。</p>
“现在好啦，全泡汤啦，哥哥你就做好去单挑一整只完全状态青铜臣属的准备吧。”</p>
“青铜臣属？哦，你是说那些被封印的纯血龙类么？”</p>
路明非跃跃欲试的说。</p>
“在哪里，我要跟他们打么，是不是打倒了他们就行，青铜与火的权柄就归我了？”</p>
发现小魔鬼还臭着一张小脸，路明非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p>
“削弱不削弱的，无所谓啦，话说回来了，完全状态的才好呢，五成实力算怎么回事，你小子是在看不起我么，打架这种事，当然是要找足够强大的对手才有意思啦。”</p>
听了这话，路鸣泽也终于无奈的叹气，摆出一张“真是被你打败了”这样的脸。</p>
“快点快点，你还没说呢。”</p>
路明非倒是催促起来了。</p>
“你说的那些龙啊到底在哪里，带我过去，别让他们久等了。”</p>
“我觉得他们还没有那么着急想死。”</p>
小魔鬼嘟囔一句。</p>
说到底，他也是打从心底里相信着路明非，事实上小魔鬼从来没想过路明非可能会输。</p>
“别着急，哥哥，青铜臣属什么的，那是第三环，在这之前还有一环试炼。”</p>
“啊，这么麻烦。”</p>
“稍微忍耐一下吧，这是很重要的步骤哦。</p>
小魔鬼这样温柔的安慰着路明非。</p>
然后他开始介绍。</p>
“想要完整的拿到青铜与火的权柄，哥哥你就得从正面击败王的臣属，这是必经之路，但在此之前，哥哥你得证明自己，拥有挑战王的资格。”</p>
小魔鬼忽然换了一个话题。</p>
他问。</p>
“哥哥你看过大逃杀么？”</p>
“大逃杀？这是什么？”</p>
“北野武的电影，看样子哥哥你的兴趣真的只在动漫上呢，总之，就是一部比较残酷的片子吧，电影的背景在未来，世界人口爆炸，那个国家为了解决无法承受的人口问题，展开了名为大逃杀的比赛，他们把一个班级的高中生送去孤岛，给他们的脖子套上爆炸项圈，然后给每个人随机的分派武器，包括小刀斧头剪刀之类的冷兵器，手榴弹冲锋枪火箭筒这样的热武器，然后命令这些孩子在孤岛上厮杀。”</p>
路明非若有所思。</p>
“活到最后的那个优胜者得到一切，奖金，名誉，还有未来，这就是大逃杀。”</p>
路鸣泽平静的叙述，清脆的嗓音无波无澜，好似这种残酷的事情丝毫不被这个精致的男孩给放在心上，这也难怪，他是路鸣泽啊，从龙类的时代走到现在，他眼中见过了太多的背叛诡谲残忍以及罪恶，别说大逃杀这种仅是虚构的电影，就算真实上演的阴谋，也无法令他施舍丁点的情绪。</p>
路鸣泽只会优雅的持高脚杯，品味着红酒，静静的观赏这一切的发生。</p>
或许这男孩的嘴角还会噙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p>
你看他，多像一个魔鬼啊。</p>
路明非紧锁眉头。</p>
“你的意思是，第三环的试炼，就是大逃杀。”</p>
“小镇上所有的混血种，互相厮杀，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才能进入到第四环的试炼。”</p>
“就是这样。”</p>
男孩轻轻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优雅的笑。</p>
楚子航和零的脸闪过路明非眼前。</p>
嗯还有某个壮硕的家伙。</p>
“哥哥，你以为什么是王？”</p>
大概是看出了路明非在想什么，小魔鬼冷冷的说。</p>
“必须有牺牲，必须有死亡，必须用累累的白骨，扑救你登上王座的路。”</p>
“你说的没错。”</p>
路明非点点头，却是开口。</p>
“但我可是武者，这种牺牲他人以成就自己的事，我不愿意。”</p>
“有别的路吧，难一点也无所谓，说出来好了，放心的交给我吧，没关系的。”</p>
路明非目光认真</p>
小魔鬼严肃的与他对视。</p>
许久，两人都倔强的寸步不让，都是要用自己的道理去说服对方。</p>
“真是。”</p>
是小魔鬼。</p>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让他退步，估计也只有一个人了。</p>
恰巧，这个人就站在这里。</p>
“好啦好啦，哥哥你的表情好可怕，别这样看着我，投降，投降，我投降了还不行么？”</p>
小魔鬼也不知从哪里掏出面白旗，就巴掌那么大，举到脑袋上左右晃啊晃。</p>
“让我猜猜，哥哥你的话，是在担心你的那两个同伴吧。”</p>
路明非点头。</p>
“切，真不爽。”</p>
小魔鬼别过头，臭着脸低低嘟囔。</p>
然后他又骄傲的摆出了双臂抱胸的样子。</p>
“他们真应该感到荣幸，能被哥哥你放在心上，哼。”</p>
“你这家伙。”</p>
路明非没好气的揉了揉小魔鬼头发。</p>
“继续说，别给我卖关子。”</p>
“好好好，我知道啦。”</p>
路鸣泽说。</p>
这男孩做沉思状，许久之后，他摊了摊手，脸上却是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容。</p>
“其实，根本死不了人的啦。”</p>
路明非眨眨眼。</p>
“根本……死不了人？”</p>
“嗯嗯。”</p>
路鸣泽的小脸快活的就好像是在那里说“哈哈怎么样，被我骗到了吧”。</p>
他得意洋洋的解释起来。</p>
却是用一个问题开头。</p>
“首先，哥哥，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p>
小魔鬼优雅的转了一圈，示意路明非往周围看。</p>
“这个里世界，这个寂静岭，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p>
这种事还用想么，路明非本来就要脱口而出，只是忽然注意到小魔鬼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假思索的肯定，最终还是变作犹豫。</p>
他说。</p>
“里世界……不就是尼伯龙根么？”</p>
“不不不。”</p>
小魔鬼摇了摇手指，慢条斯理。</p>
“这里，其实是，我的世界。”</p>
他说。</p>
“属于我的世界。”</p>
212 往生的诺言 感谢“scerelook”的盟主打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