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赵云先开口,张辽是不会主动和赵云说这些敏感的问题的,倒不是张辽矜持,或是什么拿捏,而是在这种事情上面,需要非常的谨慎。
更何况还没有斐潜的明确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议论什么替换,什么取代,都是不明智的,所以赵云也好,张辽也罢,也就只能是借物而喻人,借事而论事。
张辽看了赵云一眼,然后缓缓的说道:教化之功,文化之融,需持之以恒,岁月以成,更需执政之人清正廉明,心怀远略,时刻清醒,方可上行而下效,政令而通达。
张辽的语气稍稍沉重了一些,提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名字,西域之事,都护身处北域,想必亦有所耳闻。吕奉先勇则勇矣,初定西域之时,亦确有大功于国。然其长年镇外,渐失进取惕厉之心,于政事多有疏懒,将日常政务尽付于姻亲故旧,如魏续等人。彼等小人,一朝得权,便只顾结党营私,盘剥地方商旅属国,排挤异己贤良。
张辽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端着茶碗,却用余光观察着赵云的神情。
一旦赵云流露出些许不耐,或是厌恶的神态,张辽就会立刻转移话题,或是将此事终结在这个问题的表面上。
赵云脸上依旧是平静如水,他沉默着,也没有敦促,看着张辽喝了完了茶,便是提起炉火上的茶壶又给张辽添茶。
张辽看着茶水在茶碗之中旋转,终于是低声说道:西域都护府内,凡有清廉自守、不与之同流合污、试图禀公执政、维护大汉威信之官吏,轻则寻由贬斥,调任闲职,重则……竟有数位良吏莫名身亡,或是路遇马贼,或是家中自尽……以至于西域人心尽失,商路怨声载道,诸国离心渐起,危机暗藏,弥漫滔天之祸。
这就是张辽给出的明确信号了。
汉代本身就有流官制度,只不过在东汉时期,因为中央无能,地方坐大而导致这个制度没有能够很好实施罢了。
吕布的活生生例子就摆在眼前。
一个曾经功勋卓著、威震天下的方面大员,因为长期在外,缺乏有效监督与制衡,自身懈怠,加之所用非人,导致部下系统性腐化,最终引发统治危机,迫使中枢不得不耗费巨大代价,再次采取强力行动。
张辽的目光转向赵云,眼神坦诚而锐利,仿佛要直面问题的核心,此等情势之下,主公不得不再次劳师动众,亲征西域,重整吏治,肃清贪腐,其间所耗之钱粮兵马无数,更寒了多少原本心向汉室,期盼王化之西域良吏与邦国君主之心?
此等局面,非吕奉先一人之过,亦有制度之弊。久镇一方,大权在握,若无有效之制衡监察,若无定期之轮替调动,则易生怠惰之心,易为身边宵小之徒所乘所蔽。即便主官本人清廉,初心未改,亦难保麾下之人心生妄念,借其名号,行不轨之事,积小恶而成大患。届时,非但往日功勋付诸东流,反成国家之巨患。主公历经西域此事,痛定思痛,于各方镇守之任期、权责、监察、调换……想必更为深思熟虑,已有通盘之章程。
张辽的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安抚,更是提醒。
张辽借吕布之事,来告诉赵云,骠骑政治集团的中枢,对于方面大员的调整,并非出于对赵云个人的不信任或猜忌,而是基于吕布西域之败的深刻教训和制度性反思。
长期担任同一重要职务,本身就容易滋生各种问题,即便赵云本人清廉自守、兢兢业业,也难保手下庞大官僚体系不会出问题,或者即便是延续赵云的政策思路,也是需要新鲜血液来补充,调整以避免僵化。
这不是针对赵云个人,而是为了大局的长期稳定和事业的健康长治久安所必须考虑的制度安排。
因此,即便这次不是张辽前来,或者说张辽来了和赵云谈不到一起去,那么将来也可能会有其他人来接手北域。